特稿丨泡桐“琴”緣
特稿丨泡桐“琴”緣“記得2000年第一次來蘭考設廠時,周邊都是‘泥水路’,現在是水泥路了。工人師傅都住上了三層小樓,還在城里買了商品房……”7月10日,上海民樂一廠蘭考新廠區正式投產。該廠古箏質量總監、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李素芳撫今追昔,感慨萬分。
40多年前,上海一位樂器專家意外發現,焦裕祿帶領群眾廣植的泡桐樹竟然是制作民族樂器的好材料。20多年前,上海民樂一廠在蘭考設立第一個生產廠——蘭考縣上海牡丹民族樂器有限公司。如今,助蘭考縣民族樂器產業崛起的同時,也讓上海“敦煌”樂器品牌發展邁上了新臺階。一件件悅耳動聽的民族樂器半島·體育中國官方網,奏響了一段上海與蘭考割舍不斷的千里“琴”緣……
提到蘭考,人們會自然而然地想起縣委的榜樣焦裕祿同志,想起那段“風沙滿地、三害肆虐”的歷史。20世紀60年代,焦裕祿帶領當地人民種植泡桐固沙防風,泡桐樹自此成了蘭考的象征。
20世紀80年代的一天,蘭考縣堌陽鎮一個木匠將用泡桐樹制成的風箱拉到城里去賣,拉動風箱時“呱嗒呱嗒”的清脆聲音,引起了途經此地的一位制作民族樂器的上海老師傅的注意——他意外地發現,這種泡桐樹木料做成的風箱,聲音清濁相濟,或許適合制作樂器。老師傅將這種泡桐樹木料帶回上海,經過專家鑒定發現,鹽堿地中飽經風沙打磨長出的泡桐木,不僅紋理順直美觀,材質也更為疏松,導音性強,制成樂器后聲音清脆、震動穿透力強、反應靈敏,堪稱“會呼吸的木材”。對于古箏、琵琶、揚琴、柳琴、阮、板胡等通過震動發聲的樂器來說,音板是決定其音質最重要的部件之一,蘭考生產的泡桐木是十分理想的音板材質。
消息傳遍業內,上海、揚州乃至全國、境外的民族樂器廠商,紛紛來到蘭考進貨。機緣巧合下,助蘭考與民族樂器結下了不解之緣。至今,在堌陽鎮蘭考音樂小鎮展廳里,還能聽到這段傳奇的故事。
到20世紀90年代,距離蘭考千里之外的上海,傳統民族樂器的生產銷售遇到了瓶頸。成立于1958年上海民樂一廠,是一家涵蓋吹、拉、彈、打四大類樂器的綜合性民族樂器廠,并于1962年成功注冊“敦煌牌”商標,開啟了上海民族樂器制作規模化、系統化發展的新階段。但那時,傳統民樂市場遠不及如今廣闊,廠里的經營狀況并不理想。
為了增加產能、降低成本,2000年,上海民樂一廠廠長王國振來到蘭考,與當地合作投資成立了蘭考縣上海牡丹民族樂器有限公司。這是蘭考當時規模最大的企業,投資255萬元,在當地引起了轟動。“牡丹廠”的成立,不僅讓上海和蘭考的“距離”更近了,也讓蘭考自此打響了“泡桐木做樂器”的品牌。直到今天,全國95%的高檔民族樂器,原材料都選用蘭考泡桐。當年焦裕祿帶領蘭考人種下的泡桐樹,不僅改變了蘭考的自然面貌,也改變了幾代人的命運,成就了蘭考今天的經濟發展。
有趣的是,在蘭考縣焦裕祿紀念館傳頌的故事中,焦裕祿也是個“文藝范兒”十足的人。他愛唱歌,小學時曾是學校雅樂隊的臺柱子,拉得一手好二胡;解放前參加工作隊時還演過歌劇,就連他的夫人,也是在團校學習時“循著二胡聲追到他跟前的”。
“牡丹廠”成立后,李素芳是上海民樂一廠第一批奔赴蘭考的員工,為廠里生產的古箏把關。“不像現在有高鐵,4個多小時就到了。那時候,我們要坐一整夜的綠皮火車才能到蘭考。”李素芳說。“牡丹廠”里的工人原先都是當地的農民,沒有樂器生產經驗,而民族樂器生產,尤其是古箏,對做工要求十分嚴格精細。李素芳作為“古箏之父”徐振高的親傳,手把手地幫助當地工人提高生產技藝。每個月,她一半時間留在上海的廠里工作,另一半時間趕到蘭考,為“牡丹廠”工作。
臥鋪票經常買不到,李素芳就坐一夜硬座。蘭考的生活條件和上海相比十分艱苦,氣候干燥,風沙又大,經常遇到停電停水,生活用水都是咸的。即使到蘭考工作很多年后,還有不少上海籍員工水土不服,經常肚子脹氣。“那會兒都不敢洗澡,因為所謂浴室,也就掛個簾子而已。”李素芳說,“往返于上海和蘭考之間的運送產品的卡車成了大家的期盼——每次卡車從上海回來,都會帶上日用品和美食,幫我們改善一下。”
雖然生活艱苦,但像李素芳一樣,上海一大批資歷豐厚、制作水平高超的高級技師還是毫不猶豫地遠赴蘭考收徒授藝。上海工匠的傳幫帶,把優秀的民族樂器制作技藝送到了貧困戶手中,引導他們自力更生,對當地增收脫貧起到了積極作用。多年來,上海民樂一廠不僅自身在蘭考發展壯大,也成為蘭考民族樂器產業發展的“黃埔軍校”,造就了200多家民族樂器企業。蘭考聲名遠播的“中國民族樂器專業村”徐場村,就有不少樂器師傅師承上海工藝。產業扶貧的精準落地,帶動了村民人均收入從不到1萬元增長到3萬多元。
除了手把手教技術,上海民樂一廠還為當地引入先進的樂器生產方式和標準。早年,制作樂器面板時,工匠都是將木料堆垛起來,經年累月地自然干燥,直到手叩時發出“鐺鐺”的金石之聲才能使用。上海民樂一廠當時掌握了自然干燥與人工烘干結合處理的秘方,可以大大縮短工藝進程,如今,這些技術都被無私地傳授給了蘭考的民族樂器制造商。
“牡丹廠”還給當地帶去了先進的工廠管理經驗。王國振還記得,“牡丹廠”剛剛建立時,工人們不習慣也不理解上海的管理模式,動不動就鬧情緒,甚至撂挑子。王國振就給他們做思想工作:“曾經,焦裕祿精神引領大家防風治沙,我們也是被焦裕祿精神感召到這里來辦廠。大家都要繼續發揚焦裕祿精神,共同努力,才能一起把琴做好,一起致富。”
如今在蘭考,“牡丹廠”已經成為地標性建筑。雖然原廠早已經沒有了,取而代之的是兩所新廠,但人們還是習慣性地掛在嘴邊。李素芳說,前幾天去“牡丹廠”原址看了下,現在是一間快遞驛站,但人人都知道那里,快遞小哥送貨都會在電話里說一句“快遞放‘牡丹廠’了”。
蘭考人張春霞是李素芳的徒弟。20多年來,她和老公柳順福一起,從“牡丹廠”一直干到新廠區。張春霞說:“老師平時對我們非常好,但是工作起來,就像變了一個人,非常嚴格,一定要把琴調到她滿意為止。這么多年,我們跟她學到了很多。”
李素芳一直跟徒弟們說,一個好的古箏檢驗員,不僅要會制作古箏,還要會彈奏古箏,這樣對調琴技藝也有幫助。為了提高耳朵的靈敏度,張春霞就和女兒一起學琴。如今,她的三個女兒都在學樂器,二女兒前不久剛考過了古箏七級。“當年能進‘牡丹廠’工作,在同村人眼中那可是抱上了令人羨慕的金飯碗。”張春霞回憶,當時進廠前都要參加選拔考試,因為制琴需要一定的木匠工藝,所以每個人都被要求做一個小木凳,會做的才能留下。他們夫妻二人就是憑借會做小木凳才留了下來。“我們還得到了去上海培訓的機會,那也是我們第一次到上海,見到了當時最高的金茂大廈。我手上這個鐲子就是2000年第一次去上海,老公在金茂大廈里給我買的。”張春霞說。
2016年,上海民族樂器一廠再次擴大在蘭考的生產規模,成立全資子公司河南韶頌樂器有限公司,建立新的民樂生產基地。從樂器生產的音色音準、管理水準到機械化水平,蘭考民族樂器制造產業都在“上海標準”的科學規劃引領下全速前進,技術扶貧長效機制也隨之深入推進。
蘭考的樂器出了名,也讓更多年輕人選擇留下。比如蘭考的徐場村,村里的年輕人已經很少出去打工。25歲的徐曉松從小跟父親一起學做琴,現在幫家里經營琴行。有了年輕人的助力,琴行里的琴主要都是通過網上銷售。徐曉松說:“在村里就能掙到錢,何必背井離鄉?”如今的他,不僅執著于打造一把好琴,對音樂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。平時除了照看琴行,他會順便教適齡的小孩彈琴。民族樂器產業的崛起,不僅讓蘭考的物質生活富足了,文化生活也更加精彩。
當年蘭考的“泥水路”如今已變成“水泥路”,很多磚瓦房也變成了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。發展機會多了、生活環境好了,不僅周邊村民來這里務工,很多上海技師也主動選擇來到蘭考定居和工作。上海人謝金芳選擇在退休之后和丈夫一起搬到了蘭考,繼續為制作民族樂器發揮余熱,她說:“蘭考這里的生活交通都很方便,工作方式也和上海一樣。回一次上海,高鐵上看兩部片子就到了,完全不覺得離家很遠。”
蘭考民族樂器產業的發展,也帶動上海樂器產量的不斷攀升。如今,“敦煌”古箏年產量已超11萬臺,年銷售收入最高突破5億元,“敦煌”系列樂器遠銷美國、加拿大、新加坡、日本等地,就連維也納金色大廳里,也曾響起過蘭考桐木樂器演奏的華美樂章。
大幕拉開,一個村莊、兩個家族、三代人的故事,串聯起蘭考近半個世紀的發展圖卷。劇中不少人物都有真實原型,除了上海知青、蘭考老支書父女、古琴王等幾個重要角色,駐村的形象中,也有當地許多位模范村支書、模范的影子。該劇編劇、上海戲劇學院院長黃昌勇說:“希望這部作品成為新時代蘭考發展的一個見證,某種意義上它也是中國當代鄉村現代化進程的一個形象縮影。”
話劇《蘭考》在舞臺上講述上海和蘭考的“琴”緣,話劇本身也是兩地的又一次牽手合作。2021年12月,蘭考縣人民政府與上戲簽署合作協議,啟動了包括藝術人才培養、藝術作品創作以及劇院管理方面的合作事項。此次話劇《蘭考》中,除了幾位主演之外,一大半演員都來自上戲協助蘭考成立的河南省黃河藝術團,該團面向全國招聘戲劇演員,并在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進行為期一年的培訓。
如今,兩地正在借助民樂開展更多領域、更深層次的文化交流合作。比如“韶頌廠”今年就免費開了古箏、琵琶彈奏學習課程,請來專業老師,每周末為工人們上課,全面提升樂器制作師的文化素養,深化他們對民族樂器傳統文化、制作技藝內涵的理解,也推動當地樂器制造產業更上一層樓。未來,上海還將以民樂知識講座、民樂彈奏課堂、民樂音樂會等多種形式,豐富蘭考人民精神文化生活,共同譜寫新時代發展的美妙樂章。
上海民樂一廠新廠投產那天,很多當地市民趕到新廠區,參觀那里特別設立的集展示、演藝、研學、教育于一體的國樂藝術館。館內共展出近200款代表當代高工藝、高技術、高水準的民族樂器,以藝術美育賦能人文精神建設,傳遞焦裕祿精神力量、講述中國故事,力求打造成為當地地標性的國樂文化傳播基地。